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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诚知此恨人人有

  木栈两头,一段若远若近的距离,俩人静静立在那里,谁都没有说话。
  风意早就失了春日的柔软,掀的卿尘手中竹伞晃动,伴着震耳闷雷,一道惊电裂开乌云,在暗空中划出灼目的长光。电闪之下,卿尘清楚的看到夜天凌眼底锋棱暗肆,怒海狂涌,终于明白为什么战场上杀人如麻的将军也会抵不过他凌厉注视而汗流浃背匍匐在地,就连肆虐的闪电都退怯了去,那摄人目光如同一把利剑直逼心底,让她感觉喘不过气来的闷痛。
  卿尘稳了稳心神,举步向前走去,头顶翻滚的雷电听在耳里并不真切,一切都失去了色彩,只能见到他的眼睛,天地间仿若只剩了那双眼睛,看着自己,清晰如许。急雨斜斜打了满身,罗绢带着雨水紧贴着,透心的冰冷。他来了,她有多少话想同他说,现在,他来了。
  夜天凌一动不动的看着她,沉厉狂暗夹杂着深切的撕痛在眼中,卿尘叫道:“四哥。”
  “难怪,”夜天凌冷冷声音没有一丝感情:“我在此等你半日了。”她居然回拒了指婚,见过端孝太后便直往四面楼而来,她却不在,如今同另一个人携手泛舟游江归来。
  卿尘低声问道:“你见过太后了吗?”
  夜天凌眼里怒意闪过,一把将她的头抬起,低头俯视,声音喑哑:“难怪你追问褚元敬为什么我要那么做,难怪你不愿皇祖母赐婚,难怪四处找不到你,原来是他。”
  油纸伞跌落雨里翻滚着被吹入了黑暗中,卿尘感到他的手狠狠的握着自己,因为用力过度而微抖着,挣扎说道:“不是……”
  “那是什么?”夜天凌抑声道:“你亲口拒婚,我亦亲眼看见。”
  他眼里的伤怒同这语气,像把尖刀一样刺入卿尘心头,一刀刀刺着,痛的她几欲窒息,倔强的扬头道:“是……是……你放手!”
  夜天凌猛的松手,卿尘踉跄扶住一旁栏杆,心里那痛丝毫未缓,越发翻涌起来,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只靠在那儿喘息。夜天凌见她惨白着脸不答,一阵怒意夹杂着心痛涌上,剑眉紧蹙,像是极力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忽尔仰头闭目雨水激了一身一脸,转身拂袖而去。
  “四哥……”卿尘想叫他,眼前却忽然一黑,心口抽起一道剧痛。冥魇随夜天凌自宫中回来,早和谢经在楼中看着俩人情形不对,却谁也不敢上前,此时见夜天凌突然离开,雨中卿尘摇摇欲坠,双双抢出来扶住:“凤主!”
  卿尘恍惚见了他们俩个,艰难说道:“跟去……看看……莫要出……出事……”
  谢经对冥魇一示意,冥魇展开身形,沿江岸追去。谢经扶着卿尘,只见她浑身湿透,苍白面色上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早已流尽了楚痛,淹没一切。
  古道街兵部衙门府前,拦门百年的两株老树桃花虬枝盎然,虽没有依水堤旁“一色锦屏三十里”的繁丽,却也热热闹闹绽了满树。雨打春庭零落了些,红粉嫩白碎锦似的铺了一地,如今风一轻,柔柔洒洒飘扬起来,倒给这兵戈肃杀的衙门口添了几分旖旎光景。
  衙门里出入的武官兵将,本就都是些豪放不羁的人,没有哪个有闲情驻足赏春,反而比平时更多了匆忙,甲胄长靴下不免践踏了落红,一晃,便碾入了尘中。自凌王同十一皇子北疆回来提了都护府的条陈,天帝尚未有所决断,南靖侯府六百里加急传报,年前南靖侯重病,四月二日薨,年七十有一。王侯封地本是世袭罔替的制度,理应由南靖侯长子继爵掌管南疆,但老侯爷长子失德无能,其他五个儿子多有不服,竟乱起灵前,一发不可收拾,直闹到朝廷来请决断。
  此正是撤藩的一道间隙,天帝召众臣议,凌王虽力主撤藩,却反对急功近利,认为尚非时机。向天帝进言分地而封,请将南靖侯封地化为六郡分封给南靖侯六个儿子,如此各有牵制,藩王的权利亦被无形中削弱。若是此时下诏撤藩,四藩历来互通声气,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异心乱起,朝廷尚未准备充足,海防、边陲、关陇都将陷入危中,稳扎稳打,才是上策。天帝纳了凌王之议,但为防南藩有变,军中仍是厉兵秣马,以备战事,兵部自然是紧起了弦,一刻也不得歇。
  连着忙了几日,夜天凌同十一出了兵部衙门,一阵暖风轻盈,落花飘洒夹着微香拂面而来,丝丝点点沾上素净黑衣,他侧头避了避,眉峰紧锁,深海般的眼底一片暗沉,连这明媚春光都冷了去,近日这副神情叫整个兵部人人小心翼翼,谁也不敢出半点儿疏漏,生怕惹火上身。
  十一忧心忡忡的看着夜天凌,落后一步,对齐得低声道:“这到底怎么回事儿?”
  齐得轻声道:“奴才也不知道,大雨那日,我们爷从外面回来浑身湿的精透,什么都不说就进了落远轩,奴才不放心跟去看,爷竟站在院里倾盆大雨的淋着,这一站整整一宿,天幸没闹出病来。后来连着这几日您也看见了,十一爷,快帮忙想个法子吧。”
  十一皱眉,他深知能将夜天凌惹成这样定不是小事,思量着上前道:“四哥,父皇前些日子赐下来宅子修整的差不多了,武英园连着畅音园,离你府里只一条街,我和十二将过墙打通,左右连着,两边往来方便。”
  夜天凌停了下:“倒是不错,自己开了府邸便不同往日,凡事多警醒,多少人看着。”
  “四哥说的是。”十一道:“几天不得清闲,好容易没事了,不如陪我去园子里看看?”
  夜天凌虽心里抑闷,却对这个弟弟颇为上心,出宫开府是大事,便道:“也好。”
  武英园同畅音园两处王府花园,对称而建,里面景致就如翻转了一般相近相衬,是天都中极难得的园子。天帝日前赐给了苏淑妃所生的两个儿子,降旨扩建修缮为皇子府,可谓圣恩眷隆。
  嫩柳吐翠,春池冰融,园中曲径通幽,错错落落,四下芳菲怡人。泠泠冽冽的一道清泉自地下引至石上,融融流了一带碧水,分花拂柳曲曲折折往畅音园去了。
  夜天凌负手入了园子深处,对这满眼春色视而不见,眉心始终紧着。只这一点空隙,没有军务没有政事,那种感觉便如影随形的涌了上来,无比清晰的一幕,红桃、轻柳、醉香、流泉,都如她,笑盈盈清冽冽的在自己面前,一翦秋水似的明净,一笼新月般的轻柔,从没有此刻样的清晰。那一道利痛,自心口直浸入骨髓,只脑中有一丝儿空闲,便是她,满了心怀。
  冷面下隐着能融了冰川的火,灼的五脏欲焚,他闭了闭目,唇角凌厉的锐成一刃。耳边突然传来说话声:“沿这边过去便是十一哥的武英园,咱们看看去。”听上去是夜天漓的声音。
  似是有人应了一声,夜天漓又道:“春雨才过几日,竟桃花都开了。卿尘,自年前咱们便说下了雪饮酒赏梅,谁知被平隶疫情搅了,今日难得有空,换做饮酒桃林,不也是美事一件?”。
  卿尘似是笑了笑,说道:“难为你还记得,若能寻得‘桃夭’美酒来,才配这美景。”
  夜天漓道:“这也不难,就今日了。”夜天漓又道:“怎么好好的说病就病了呢?身子好些了便该出来走走,总闷着屋里也不行。”
  卿尘淡声道:“什么大惊小怪的,不过染了些风寒懒得走动,皇上都放我歇着了,你们还特地拉我来这儿。”
  这熟悉的声音叫夜天凌猛一晃神,十一笑道:“不想正遇上他们……”一扭头,见夜天凌面色清冷,眼中隐隐掠过一丝锐光,愣了愣。
  夜天凌沉声道:“十一弟,我府中还有事,先走一步。”说罢竟便转身出了武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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